阿木的心愿

山東省實驗中學高三 吳雨倩
 

天剛蒙蒙亮，阿木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來，床板響起一陣難聽的咯吱聲。同村的其他孩子還在睡著，他不由得放緩了呼吸，輕手輕腳地溜下床去。

今天是村里的大人來接他們的日子。從山下的學校回山崖上的村子，最近的路是懸崖上的藤梯，上山一次要一個小時。如果從別處上山，沿著小路在青山間曲曲彎彎地繞，花的時間可就不止一天了。于是，阿木和上學的幾個孩子平時住在學校，月底才回家一次。山上山下只隔著一條藤梯，卻讓阿木覺得是兩個世界。山上的人們勤勤懇懇地耕耘田地，一舉一動順從大山的吐息。山下卻有遠方的氣息涌來，帶著山風沒有的熱度。爸爸媽媽腿腳不便，上一次下山已不知是多少年前了。阿木只想多給他們講講山下的世界，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講給他們聽。

出了宿舍，走到學生們活動的水泥地上，他看見鄰居家的阿布哥已經來了。

“阿布哥，這次是你來接我們啊！”阿木笑著跑過去。

阿布蹲在墻邊翻弄著背簍里的花椒。雖然他的頭上、衣服上都沾滿了草屑和灰塵，背簍里的花椒還是清清爽爽的。

“阿木這么早就起來啦！困了就再去睡，天還早。”阿布手上一直沒停，從簍里揀出來幾片葉子。阿木盯著那些青花椒，突然說：“阿布哥，帶我去集市看看吧。”

阿布低頭又翻了翻花椒，說：“去了集市，你可別亂跑。”

阿木連忙歡喜地點頭。

集市早已熱鬧起來。阿布拉著他，擠進人群，人群裹挾著他們，走走停停。他個子太矮，擠在人群中什么也看不見，人聲混著震耳欲聾的音樂灌入他的耳朵。阿木被陌生的氣息包裹著，好像在夢游一樣。過了一會兒，阿布一把抱起阿木，走到一個清靜些的藥材攤子前，拜托攤主照看他。

“別亂跑啊。”阿布撫了撫阿木的頭，自己背著背簍，沒入人群中不見了。

“這小伙子也不容易，下山一趟本來就難，還被人壓價……”老攤主長長地吐出一口煙。

“什么叫壓價？”阿木問。

“就是少給你們算錢。收貨的也知道下山不容易，貨不會再運回去。”

阿木實在好奇，趁著老攤主倒煙灰，一頭扎進人群，使勁往阿布去的方向擠，竟然找到了地方。他看到許多背著山貨的人把一個胖男人團團圍住。幾個人臉上堆著諂笑，把手中的煙葉往胖男人口袋里塞。胖男人抬眼瞟了一眼阿布，用他肥胖粗糙的手在那筐漂亮的青花椒里翻了一通，伸出四個手指朝阿布晃晃。阿木不懂他什么意思，只看見阿布的臉色迅速地灰暗了。他接過幾張鈔票，悶著頭把花椒往地上的編織袋里倒。周圍的人默默看著他，幾個人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阿木不想再看，循著來路跌跌撞撞地回了藥攤。他好像明白了大人們?yōu)槭裁床辉高\貨，也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沒來過集市。老人正要責備他，看他低垂著頭，嘆了口氣。“聽說縣里要在懸崖上修鋼梯，你們村里人下山會方便很多。”

阿布趕回來后，老人沒再說什么，只是望著兩人的背影，長長地吸了一口煙。

回家的興奮心情被沖淡了許多，爬藤梯時阿木躲在了隊尾，前面是女同學阿依。由阿布領頭，孩子們背著書包，排成一隊向上爬。干枯的老藤聳動著身子，任由孩子們拽著。今天的日頭不大，可以免受日曬之苦，只是山風刮得很烈，陰郁下來的天空似乎醞釀著一團怒氣。阿木有些心慌，他看見上山的隊伍越拉越長。突然有幾片枯葉擦著阿依的臉飛掠而去，阿依驚呼一聲，腳下沒踩穩(wěn)，抓著藤梯直往下滑。好在她最終穩(wěn)住了身體。

“阿依！你還好嗎？”阿木不顧落下來的土灰，使勁睜著眼往上看。

“我的腳崴了……”阿依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你別慌，先這樣別動。”他看見藤梯旁有一塊突出的巖石，就指揮著阿依慢慢挪過去。阿依雙手緊緊抓著藤梯，腳踩著巖石，倚在山壁上，腳下就是懸崖。阿木在阿依下方，找到一處落腳，盡量穩(wěn)定下來。他用盡全身的氣力，向著天空大喊：“阿布哥——阿依受傷了——”

群山靜默地聆聽著回響。

“他們會聽到嗎？”阿依問。

“我也不知道……大家早晚會來找我們的。我陪你等。”

云層越來越低，終于，無邊無際的雨傾瀉而下。二人都沒有說話，面對山壁縮起身子。阿木眼前突然冒出很多繚亂的畫面。早上那種難受的心情再次充斥了他幼小的胸膛。他說不清為什么，或許是因為阿依的腳，或許是擔心還在爬懸崖的同學，或許為阿布哥，或許是為那筐漂亮的青花椒。阿木記得剛上學時，他曾問過媽媽，為什么村里人不搬到山下住。媽媽沒有回答，笑了一聲，抱起他，望著掛在窗邊的干辣椒。阿木卻記得那時窗外的天空很昏暗，和今天一個樣。

“聽說懸崖上要修鋼梯，以后就不用爬藤梯了。”阿木突然冒出一句。

“真的嗎？”

“真的！修了鋼梯，大家就都能方便地下山了！”

一切都會好的！阿木想著，他以后要把父母勸下山來，帶他們逛逛自己的學校。他還要走到大山外，找一找新鮮的風從哪里吹來。雖然未知的困難讓人擔憂，但也有愿意幫他們修路，教他們知識的好人呀！

“那鋼梯什么時候開始修呢？”

“不知道。反正不會太久，也可能……就是明天啊。”

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陽光溫暖著他們濕漉漉的身體。

“阿木——阿依——”

 是阿布來接他們了。

“我們在這兒——”

阿布小心翼翼背起阿依，對下方的阿木說：“我們快回去吧!有天大的好消息！”一邊說著，笑得露出一排整齊的牙，

村子里各處勞作的人不見了，只聽見村長家的方向傳來陣陣歡笑。阿木連忙跑過去，只見幾個外鄉(xiāng)人背著背包，手里拿著紙和本子，一邊和村長談話，一邊不住地記著什么。阿木從人群中看見了媽媽。她跑過來把阿木攬在懷里。

“縣里的人要來給我們修鋼梯，過幾天就要開始運材料了！”媽媽不住地笑著，臉上的細紋猶如交錯的網。

“到時候我要去幫忙！”

這天晚上，一場溫和的細雨濕潤了阿木的夢境。雨后的彩虹變成了七彩的橋，從大涼山深處向未知的遠方延伸。那是屬于他們的路。

（指導教師：李鴻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