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簡介】
尹沂蒙,女,山東省實驗中學高二學生。她熱愛生活,善于觀察,喜歡閱讀與寫作。從10歲起,陸續在《齊魯晚報》《大眾日報》《中學生讀寫》《時代青年》等報刊發表作品近10篇,并多次獲獎,出版個人文集《從小到大》。
【寫作感言】
我的眼睛沒有只停留在課桌上,而是投向了社會,寫了城市普通居民的生活。在我的眼里,為了民族的解放、國家的獨立和強大,勇于犧牲和奉獻的人,都是偉大的、美麗的。做中國人,讀中國文學,寫中國故事,我的這一生,就這么走下去,很好!
【獲獎理由】
尹沂蒙的作品沉靜、溫婉、細膩。因為關注生活的每一個細節,所以作品中總透露出令人動容的親切感。她的作品比較注意主題的開掘,在人們習見習聞的生活畫面中發現深刻的內涵,從而提升作品的立意。在表達上也很有特色,語言簡潔清新,輕盈跳躍,風格新麗明快。
平常的對話
夕陽如金,我微倚門框,回味那難忘的一次對話,淡,卻美。
姥姥不小心摔了一跤,躺在床上不能動彈。我拿了新換的膏藥來,敲門,沒人應。我轉動鑰匙,悄聲步入房間。正值傍晚時分,夕陽西下,燦爛的晚霞透過玻璃漫進屋內,映入我的眼眸。
姥爺正在給姥姥喂稀飯。姥姥像個乖巧的洋絨娃娃,安靜地依偎在被子枕頭間,皺褶的嘴唇隨著姥爺的動作一張一合。姥爺一手托碗,一手輕輕地舀起些稀飯,放至嘴邊吹一吹,緩緩地遞過去,小心翼翼地放進姥姥嘴里。
“燙不燙?”
姥爺帶有磁性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回蕩。姥爺雖已年近七十,聲音里卻沒有絲毫蒼老之感。想起姥姥曾對我說過,姥姥第一次見姥爺,就是被姥爺有磁性的一句“你好”給迷住了。姥姥沒有回答,睜大有些渾濁的眼睛,愣愣地看著姥爺。那溫柔的目光里,有感動,有愧疚,有依賴。姥爺知是默認,便又舀起些飯粒遞到姥姥嘴邊。
夕陽漫上姥姥的面頰,在溝壑縱橫間漫步,游移不定,又慢慢漫上姥姥蒼白的發絲,映得一抹金黃。姥姥曾經懷著我的小姨領著我的媽媽不遠千里趕到省城陪姥爺過年,也曾在姥爺在外奔波時只身撐起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如今日子好了,姥姥卻累垮了,曾經美麗的臉龐上布滿了皺紋。夕陽漫上姥爺青筋暴露的修長的手,漫上姥爺手中閃閃發光的飯碗,碗在姥爺手中仿佛是一塊璀璨的寶石,光彩奪目。姥爺曾是十里八鄉少有的大學生,在大學里學習成績優秀,并不乏女同學追慕,而他大學畢業前就回鄉娶親了,迎娶的就是他一直喜歡的,只有小學學歷的我的姥姥。
姥爺喂完飯,起身,正欲回身,姥姥微微張開嘴巴,輕柔的聲音在安詳靜謐的傍晚顯得格外動聽。
“老頭子,你嘴唇起皮了,多喝點兒水。”
夕陽如金,我微倚門框,回味那難忘的對話。相濡以沫的感情其實很簡單,簡單得就那么兩句話,體貼,熨心,只是些瑣碎的小事,卻堪比千言萬語。只因為,我知道,那是:你離不開我,我離不開你!
(刊載于2018年3月23日《大眾日報》)
公交車上的圣母圖
大雨如注。
我扶著公交車后門的欄桿,心里默念著新學習的古文。每日上放學必坐的公交路線,熟悉得令人厭倦,只有那突如其來的暴雨,帶來些許與平日不同的新意。車窗外,潮濕的水氣蒸騰著,陰霾布滿天空,連雨水都仿佛是灰色的。公交車駛過低洼路段濺起高高的水花,撲向路邊。
公交搖搖晃晃地進站了。
幾位乘客邊下車邊慌亂地撐起雨傘,濕氣從洞開的車門撲面而來,我抓緊欄桿,躲開人流。
突然的,一只粗壯的手從人群間魯莽地伸出,隨后是另一只手,手里牢牢攥著一只巨大的塑料編織袋,光看外觀就足以知道它很沉。
有乘客在抱怨,但手的主人到底是上了車。從人群間剝離出來一個人。很難說那人是男是女,那人留著極短的板寸,且已花白,本就生著橫肉的臉上有一雙極兇的眼。可那人身上如面粉口袋似的衣服上淡淡的粉色,以及粉色下面矮胖的身形,還有倔強地勾勒出那人身上隱隱約約、似有若無的女性氣息。
她用力將編織袋拖上臺階,又從身后拉上來一個人。她拼命地推呀擠呀,好不容易把身后那人也拉上了臺階。
那人年輕許多,可又有點幼稚得不尋常。他的目光是游離的,仿佛無法聚焦;他的嘴是張開的,嘴角還掛著涎水;他的手是舞動的,好像難以控制。
我慌忙躲開他們。
那男人是個傻子,那女人是傻子的媽。
“哎!那誰啊?怎么從后門上車呢?”司機粗暴的嗓音雷霆似的響起,“過來交錢!快點!”
那女人如同什么也沒聽到,把兒子推向車廂后方,那里還有兩個座。那兒子在母親的推動下蹣跚著,母親在他身后拖著麻袋。“交錢!聽到沒有?”司機猛然之間開動了車,母子倆登時一個不穩險些跌倒。乘客們紛紛注目這對違反規則的母子,聚光燈般的目光一律射向了兩人。
司機還在很大聲地絮叨,那母親卻執拗地直到安置好兒子才向車廂前的投幣處走去,她跌跌撞撞地走著,一路上推搡,我感到自己被很用力地搡了一把。
“啊,啊——”從車廂后部傳來兒子的喊聲,他大概是在喊媽,他發覺母親不在身邊。
“哎!”母親洪亮的回應穿越整節車廂,全車的人都為之一悚。沒有人料想到那矮胖年邁的身軀里竟能夠發出如此洪亮有力的聲音。
“啊啊——”兒子卻好像是沒有聽清,又喊了起來,沙啞的聲音像極了野狼。
母親便跌跌撞撞地又往回走,步子邁得極大。她挪開麻袋,屁股往座椅上一擱,又把麻袋攬在懷里,于是才俯在兒子的耳朵旁,大聲地再次回應:“哎!”
兒子笑了,我看到有晶亮的口水淌下來,沾濕了衣服。他撅起嘴,吹起不成調的口哨,開始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又或許他一直都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乘客們的些許不滿醞釀起來了,許是為他們野蠻的上車,許是為他們難聽的口哨,又許是什么都不為,就為他是個傻子。目光不斷投向他們,更多的是投向那母親,有疑惑,有煩躁,甚至有厭惡。
我悄悄地看那母親的反應。面無表情,是的,我難以置信地發現,她面無表情,毫無波瀾地全盤接受了所有的鄙夷的目光。她兩眼平靜地目視前方,所有射向她的眼光都仿佛不存在。攬著麻袋,緊挨著她的傻兒子,她平靜地坐著。
我震驚了。
起初看到他們,我的確有些恐懼和詫異,因為我從未見過如此不尋常的母子搭配。但此刻,我難以表達我的心情。換作是我,滿車的嫌棄,愚蠢的兒子,笨重的麻袋,司機的嘶吼,瓢潑的大雨,我難以想象我該如何面對。而她安詳地坐著,沒有惶恐,沒有委屈,沒有羞愧,只是一言不發地坐著。
她丑、胖、粗野,她打扮糟糕,還拿著破袋子,可她又如何不是拉斐爾筆下的圣母?是誰在這我已熟悉的公交車上作畫,勾勒下這一幅美麗的風景,動人的圣母圖? 到站了,我匆忙地張傘下車。抬首,透過車窗,暈黃的燈光下,圣母坐在那里,攬著她的破麻袋,她的兒子在一旁,歡快地吹著口哨。 (責任編輯:華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