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作家是讀出來的
——作家徐則臣的校園讀書故事
來源:中國教育報 作者:黃麗榮
又見青年作家徐則臣,是在中國校園文學館。
這是一個春日的午后,一身書卷氣的他背著一只黑色的雙肩背包,置身在古色古香的書櫥間,是那么相得益彰。那些泛黃的油印校園期刊、墨跡已干的手推油印機,恍然間令他回到了學生時代。也是在大運河畔的美麗校園,當年他和同學一起創辦文學社,“大風起兮云飛揚”,意氣風發的少年懷揣著文學夢想,那本叫《起兮》的雜志,如今依然青春蔥蘢。是啊,校園因為文學而年青,文學因為校園而生動。他從背包里拿出新作《北上》,捐贈給校園文學館,他感慨著:“這里是運河之子劉紹棠先生的母校,我今天是來朝圣的。我的校園時光就是在閱讀中度過的。”
徐則臣從小生活在江蘇省東海縣一個非常偏僻的小村子里,家里沒有什么課外讀物,多半是小人兒書,《西游記》《小二黑結婚》《金光大道》大多是沒頭沒尾的;爺爺訂的《半月談》《中國老年》雜志,他每期必看,《中國老年》雜志上的格律詩,他竟然背得滾瓜爛熟。哼哧認真學,他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鎮上的初中,但是課外讀物依然少得可憐,學校有一個閱覽室是向教師開放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大門緊鎖。然而就在這個到處都是灰塵的閱覽室里,他第一次看到了《少年文藝》,這本雜志像種子一樣種在了他的心田。
沒有書看,他就找書看。他從高兩級的朋友那里借來兩本外國小說——《嘉莉妹妹》和《珍妮姑娘》,這是他最早讀的外國小說。出于虛榮心,他硬著頭皮翻開了第一頁,卻“讀得出乎意料地順,整個人進去了,除了故事我可以完整地復述出來,所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外國人名,我竟然也記住了。當我說出那些煩瑣冗長的外國人名時,我覺得我的舌頭正在跳傳說中的芭蕾”。正是這些古怪的名字激發了他對外國文學的興趣,接下來他向同學借了《復活》。向同學們講述卡秋莎·瑪絲洛娃的故事時,每次說到公爵,都能說出他的全名——德米特里·伊凡內奇·聶赫留朵夫,小伙伴們的眼瞪大了,在他們看來,這不是簡單的記憶力問題。就這樣從《復活》開始,徐則臣逐漸進入了持久、自如的外國文學閱讀。
到了高中,學校閱覽室開放的頻率高了,他把能找到的《少年文藝》都看了,又把家里給的生活費省下來,買了很多的童話書和雜志讀。身處校園的少年,對美的事物有著特別的敏感。高二時他得了神經衰弱,睡不著覺,整天胡思亂想,經常產生幻滅感。跟同學不合群,寫日記就成了發泄孤獨和恐懼的唯一方式。“從高二開始,一直到1997年真正開始寫小說,我寫了厚厚的一摞日記,大概就是在日記里把自己寫開了。后來回頭看看,很多現在的表達,包括形式,在那些日記里都能找到差不多的原型。”
慢慢地,他開始想寫東西,小詩、散文、小說——他寫了一個幾千字的短篇,模仿的東西,完全的學生腔。高三時壓力大,情緒更加低落,寫了一個中篇和一個短篇,還給一家雜志社寄去一個,當然是石沉大海。眼巴巴地盼了一些天,就老老實實去看書了。“那是小文藝情懷和青春期傾訴的欲望在作祟,我從沒想過以后要靠寫東西吃飯。”
在語文老師眼里,他的作文很一般。在高考之前,全縣語文聯考,他的作文拿了最高分,老師才勉強地說:“寫得還行。”
高考填報志愿,徐則臣在所有欄目里,填的都是“法律”專業,當律師是他的理想。然而他高考失利,鬼使神差般地竟然進了中文系。
“那時候還沒想過當作家,就跟賭氣似的天天看書,抓到什么讀什么……圖書館經常就剩我一個人,跟管理員都成了朋友。”他邊看邊寫,像寫日記一樣自我傾訴,通過閱讀來消解內心的孤單。
后來,他與同學一起操持文學社。他是首任社長,這個社團有一個好聽的名字“起兮”,源自劉邦的《大風歌》“大風起兮云飛揚”。新的《起兮》雜志問世了,從組稿、改稿到編輯、印刷,他嘗到了當編輯的滋味,是有趣,是有癮。一本自印的雜志就是一塊文學沃土,那散發著墨香的文字記錄著青春的足跡,成為青春最美的記憶。
1997年夏天,大一暑假,社會實踐活動結束后,他一個人回到學校,校園里空蕩蕩沒幾個人。他從圖書館借了一堆書看。“那個夏天的黃昏,我讀完了張煒的長篇小說《家族》,穿著大短褲從宿舍里跑出來,很想找個人談談。我想告訴他,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我要當個作家。當時校園里安靜得只有樹上的蟬在叫,宿舍樓周圍的荒草里飛出來很多小蟲子。夕陽半落,西天上布滿透明的彩霞,水泥地上升起看不見的熱氣,這個世界熱烈但安寧。如果當時有人看見我,一定會發現我的臉和眼睛都是紅的,跟晚霞沒關系,我激動,非常激動,找不到人說話,我在宿舍樓前破敗的水泥地上轉來轉去,想大喊幾聲。當一個作家竟如此之好,他可以把你想說的都說出來,用一種更準確、更美好的方式。”
把這所學校圖書館的書讀遍了,他的胃口越來越大,想到更大的校園、更大的圖書館里去讀書。機會來了,他爭取到了一個名額,全系唯一的一個,去另一所大學續讀。在那里他達到了瘋狂的閱讀狀態,外國文學那部分書架他熟悉得知道每一本書的位置,看完一本接著看另一本。讀,然后寫,他感到從來沒有的滿足。幾年后,他考取北京大學中文系研究生。面試時他的導師問他,有沒有讀過張中曉的《無夢樓隨筆》?這是一本相對冷僻的書,而徐則臣不久前剛好看過這本書,便憑印象作了回答。就這樣,他考上了北京大學中文系研究生,師從曹文軒。
北大畢業后,他的創作數量平穩增長,短篇小說《如果大雪封門》榮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2014年長篇小說《耶路撒冷》獲得老舍文學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獎,他耗時四年完成的小說《北上》,榮獲第十屆茅盾文學獎,他是本屆茅獎最年輕得主。
于是讀書、寫作,再讀書、再寫作成了他的職業。
(作者系中國當代文學研究網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