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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思敬:為詩相聚,為詩堅守

     發布日期: 2019-05-17



在歷史的長河中,三十年不過是短暫的一瞬;但就一個人的生命而言,三十年卻是漫長的半生了。杜甫當年造訪二十年未見的老友衛八處士,發出了“少壯能幾時,鬢發各已蒼”的慨嘆,說的是青春易逝,人生易老。而山泉文學社三位小青年,當年為詩相聚,此后為詩堅守,一顆愛詩之心三十年不變,其真誠的信仰讓人尊重,其堅強的毅力讓人感佩,他們的行為本身不就是一首美麗的詩嗎?

三十年前,三位小青年在山東莒縣的大山中,為自己的文學社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山泉。當他們把如清泉般奔涌而出的詩情凝結成稚嫩的詩句,當他們把這些詩句一筆一劃地刻在蠟版上,用滾筒油印機一張一張印出來的時候,他們沒有什么世俗的考慮,心中只有發現詩美的喜悅,對心靈自由的渴望,以及對未來的朦朧憧憬。

三十年后的今天,三位當年的小青年終于以詩人的身份在《奔流向大海》的這本詩集中相聚了。這就是從偏遠的“山泉文學社”走出的三位詩人:海生(王世龍)、藍野(徐現彬)、山妹(李林芳)。

三人中,海生是我認識最早的。我至今清晰地記得,那是1995年暑假結束開學后,30歲的海生懷揣著詩歌的夢想,從山東莒縣大石頭鄉來到我教書的首都師范大學中文系,受聘做校園文學社團的聯誼工作,我們相識了。有一次,他拿著自己的兩本詩集,很不好意思地找我指點。我看后被他的精神深深感染,于是以《海生:生命與詩歌同在》為題為他寫了一篇評論文章,發表在《文藝報》上。我這樣評價他的詩:“山的博大開拓了他的胸襟,山的青翠開啟了他的智慧,山的堅實造就了他剛強的個性。這種大山情結,構成了海生詩歌風格的基調。”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我知道他離開北京又回到北京,這期間經歷了一些曲折,后來在北京一邊做編輯,一邊做校園文學課題研究,終于有了落腳之地,直到2010年他發起成立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校園文學委員會,他拖著殘疾的右腿付出了比健全人更難以付出的辛苦,開創了校園文學一片新天地。雖然這些年來我幾乎沒有讀到他的詩作,但我一直相信,他在繁忙的創業之余,仍然會寫詩,只不過他不想那樣急功近利地急于發表,去追求名聲。詩歌已經真正地成為他與世界對話的方式,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喜歡用詩歌的文字去抒寫自己的心靈,省察自己的人生足跡。今天我閱讀他的詩作,感到在保留了他與生俱來的真誠與激情的同時,他已經學會了控制,他的詩筆游刃有余,在對生活經驗的集合與提升中有著理性的思考與超越,在情感的凝聚與抒情中涌動出詩意的浪花。

藍野從大山走出后輾轉來到北京,在《詩刊》社當編輯。他熱情扶持青年詩人所做的貢獻,大家有目共睹。在編輯之余,他不斷筆耕,創作出了不少優秀的詩作。我曾對他出版的詩集《回音書》評價說:“藍野的詩自然平實的敘述中包含了一顆愛心,他的詩與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朦朧詩、與20世紀80年代中期形形色色的實驗詩有明顯的不同,代表了當下青年詩人創作的一種新的走向。藍野的寫作以口語為基調,但過濾了某些口語寫作的粗鄙,不俗、不濫、不浮。他往往從生活中捕捉一個場景,簡潔的描述中充滿了溫馨的詩意……”

藍野是屬于外形與內心反差很大的詩人。他身體微胖,身材敦實,但內心卻極聰明靈秀。我在《詩刊》上曾多次讀到他的詩歌活動散記之類的文字,即使是這類敘事性的實用文體,他也寫得清新活潑,別具一格。

至于藍野的詩歌,更把他自由靈動的文筆發揮到極致?;趯ι畹纳羁逃^察,他善于把生活經驗加以集中,以奇特的構思表現出來,語言風趣而俏皮,讀來詩味綿長。

我們在月光下奔跑/在月光下躲貓貓

幾十年了,小翠躲到柴禾垛后/我們一直沒有將她找出來

她太會藏了,柴禾垛后面/那條

小路,通向了無盡的綿綿的時間

月光照著徐家村,這清澈的淚/在村莊里慢慢流淌

也許哪一天,小翠突然回來/還是月光下那樣小

——《月光照著徐家村》

這首詩寫的是作者兒時玩的躲貓貓的游戲。兒童游戲的場面是那么逼真、生動,然而,一句“幾十年了”,時間的大跨度介入,卻把這一游戲場面定格了。對兒童時代小伙伴的思念,人事的無常,給人帶來一種生命的沉重之感。

藍野與海生家鄉相距不遠,海生表示了對消失了的大石頭鄉的由衷的依戀,藍野則表達了對大石頭河的深厚情結。“這條河,在山東,在魯東南山地深深的皺褶中,在我們的回憶、夢想和血脈里。它就叫大石頭河……我們人生的交匯,我們詩歌的碰撞與集結,就源于這條時而狂怒時而輕柔的河流,就源于這條山溝邊相隔不遠的三個小山村——我們的故鄉。”(藍野自序《世間有一條布滿石頭的河流》)這樣看來,支撐藍野詩歌精神世界的是他的那顆博大的愛心,新鮮細膩的語句背后折射出的是詩人的善良,品味他的每一首詩,那種濃厚的憂患意識與責任感,總會讓人怦然心動。

在他們三人中,山妹我認識得最晚。但是我已從詩論家袁忠岳教授為山泉文學社所寫的一篇序文中領略了她早年的風采:“面對風塵仆仆、汗珠凝額的她,面對山里人樸實坦然的臉,面對只有詩的忠實信徒才有的虔誠的眼神……”而我見到山妹則已進入新世紀了,此時的山妹不斷用原名李林芳發表詩作,已成了山東女詩人中的佼佼者了。

山妹作為三人中年齡最小而又是唯一的女性,她的詩為這本詩集增添了柔美而清純的色彩。像江非筆下的平墩湖、路也筆下的江心洲、徐俊國筆下的鵝塘村一樣,她為自己創造了一個叫“艾澗”的詩的家園:“我從紛繁雜亂的詞語的縫隙中尋找材料,搭建房屋,規劃田園,整理柴扉和院墻,渲染、勾勒雨水、山巒和溪流,我在紙上重置并建構她,我叫她‘艾澗’?!保ㄉ矫米孕颉稄纳饺_始的詩行》)于是她從“山泉”,從“山莊的野菊花”起,把生活的經歷與情感的歸宿都轉化為“艾澗”的形形色色的意象,構成一個神奇瑰麗的精神原鄉。

我一遍遍巡視我的峰巒,溝壑/我的屋頂是一小片斜坡/整個黃海鼓蕩,泛起微瀾——/一道深澗分開撕扯的峰巒/一脈流水盤一枚長腳扣袢/系住飄移的云朵

終將遠去——/夏天到了極致,艾澗放開襟懷/像一枚自由落體的果子,我順勢/下行,掛上萬仞陡壁/這么多年/我已豢養了足夠的跌宕之心——《出艾澗記》

我們不能不為山妹所營造的詩歌花園而感到驚嘆,那里有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樸素而高尚的美,漫步在她的詩歌花園,能讓人心沉靜下來,接受艾澗山泉的洗禮。

詩人應該有明確的藝術主張與鮮明的個性特征,但是又不能自我封閉,而是要不斷打破已形成的思維定勢,不斷打破自我,不斷超越自我。山妹的艾澗系列,突出地顯示了她的不斷追求、不斷變化的能力,也顯示了這是一位極具潛質的女詩人,我們理應對她抱有更大的期待。

《奔流向大?!钒押I?、藍野、山妹的詩歌分別用他們家鄉的地名命名為“大石頭卷”“徐家村卷”“山莊卷”,是有深意的。他們三人出生在大石頭河流域的三個不同的村莊,因為詩歌使他們走在了一起。盡管文學社已過去30年,盡管他們的人生際遇不同,但他們都不改初衷,都在自覺地踐行自己的諾言。

是的,詩歌本身就是教育。山泉是他們的生活源頭,大山是他們創作的根基。他們從清清的“山泉”出發,從“大石頭河”“山莊”“徐家村”一路走來,一路吟唱,殊途同歸,“奔流向大海”,把有限的生命融入到無限的詩的時空當中,從而實現了自我,也為當下的年輕詩人留下了深刻的啟迪。

來源:《中華讀書報》2018年08月22日03版

 

 

吳思敬,著名詩歌理論家,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校園文學委員會會長,首都師范大學教授,“文心雕龍杯”全國校園文學藝術大賽組委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