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好

王奕賀（山東省諸城第一中學高一）

超市旁邊一家小門面的理發店。玻璃窗上氤氳的霧氣阻隔了屋里的燈光，燈光被小水珠折射成無數細小的光點，連成一團，恰似一張細密的光網，網住屋內的一切。

人不算多，四五個。輕輕推開門，一團混著煙味、煤爐味、染發膏味的熱氣撲面而來，熏得我差點打噴嚏。“邴叔，忙著？”

“嗯，你挨上吧！”邴師傅無暇顧及剛進門的我，手中的推子又推下一撮頭發。那邊，邴姨左手握著一圈假發，右手拿一把梳子正細細梳理著，一下一下用力把粘在一起的“頭發”分成極細的綹子。椅子上，一位中年男子瞅著鏡子里自己锃亮的頭頂發愣。

從小我就到這里來理發，小店搬遷兩次，店面小有擴張，但店里的一切我早已十分熟悉。年關到了，小店里的架子上又碼上了滿滿五列發膏，墻角爐子里火燒得正旺，一把水壺端坐在上面，平靜的外表下掩藏著沸騰的內心。

一旁的東北大爺看來也是熟客，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閑話：“邴師傅吃飯了？”“沒。”邴師傅簡短地回答。“都九點了哈。”“不急。”邴姨插話：“他有活就不餓。”

一人完畢，邴師傅關掉推子，拍拍顧客的肩膀：“看看！”“挺好。”顧客滿意地笑了。“十五？”“十塊！”干脆地，倆字蹦出來。“還不漲啊？都臘月二十八了。”“漲什么漲，都老熟人了，打饑荒夠了。”邴師傅不知何時已掃凈了地上的碎頭發，換了新圍布。“下一個！”有人應聲走去。令我驚奇的是，他從隨身的布包里取出來一塊潔凈的圍布。“又自己捎著？”邴師傅問道。“是，省得您洗了。”理發繼續！

“邴師傅，” 東北大爺又開口了，“那水開了，我給你倒出來？”“中！”爽快。大爺起身拎起水壺開始向一個個暖瓶里灌水，壺口不停地噴著水汽。“您兩口子有事沒事就來干活，可倒勤快！上次那毛巾一大堆不還是您老伴洗的？”邴姨打趣道。“是啊，你得給我們發工資！”東北大爺笑著，又灌了一壺水，再添上幾塊煤。我在一旁饒有興味地看著。

門開了，冷氣迫不及待地鉆進來。一個老頭兒探進來半個身子：“邴師傅，十點之前？”“十點半都不行呢！”“嗨，昨天晚上十點多了你嫌累，”剛進來那人道，“今天又沒挨上。趕明兒早上我五點來！”“中！”還是那么干脆！“那我走了，過年好了哈！”說完，門閉上了，一眨眼功夫又開了，“我跟你說，你歇著點干，人家對面早都關門了，你看人家都漲到十五。”“都快過年了，不漲了。”邴姨把假發套回原主頭上，又用梳子細細梳理著，直到每根假發都服服帖帖地趴下。不一會兒，邴姨魔術般地把假發變成了時興樣式。邴師傅那頭也完工了。男子站起來付過錢，推門離開。“謝謝啊師傅，過年好了啊！”

“來!”東北大爺趕緊起立，摘下帽子，“我好打發，快理完得了。”戴上圍布，大爺接著話茬，“你不喝點水歇歇？”“不歇。”還是那么簡短，“我一天就三杯水，晚上要不吃飯，兩杯就夠。”“嘿！”大爺一笑，也不便再多言。

墻上的鐘“吧嗒”一響，十點鐘。“你那什么，不用給錢了，上午你媳婦來燙頭給你付了。”

原來東北大爺剃頭完畢。“得了吧，她啥時多付錢來著？”“付了付了，你別叨叨。”見邴師傅不收，東北大爺急了，“這哪行？大過年的多不好意思。”扔下錢轉身就跑，二十元。“哎！”

邴師傅拿錢追到門口，把錢丟出去，“拿著！”不到一秒鐘，錢又被扔了回來。“你這人真是的。”

邴師傅無奈，拉開門探出頭去對外面大喊，“下次您丈母爺來別給錢了哈！給你們家拜年了！”外面電動車車燈一閃，算是應答。

我早已笑得喘不過氣來。“中了，到你了。”邴師傅強忍住笑，戳戳我的肩頭，“快來！”我麻利地摘掉眼鏡，坐到椅子上。

推子又開始了轟鳴——

“邴叔，你倆那頭啥時候理？”“我倆？”邴姨插話道，“三十一早吧，要么過了年再說。”“哎喲，這年三十人也少不了。”邴師傅接道，“過了年找個好日子。”“那你倆啥時候回家過年？”“年除夕。家里都拾掇好了。你坐好，別動。”說著，邴師傅又一戳我肩頭。

對面的鏡子映著后面的落地大玻璃，白霧之外漆黑一片。對面的兩家理發店的確清閑，門口連個腳印都沒有，只能隱約看出“理發十五，燙頭五十”幾個大紅字的輪廓。

水壺嘴里又開始吞云吐霧，我覺得自己都快要融化在這間混合著發膏味、水汽、熱氣、煤煙氣的小屋里了。

吹風、修剪，一切有條不紊。邴師傅拖著沉重的雙腿挪到鏡子前放下推子，又拿起剃刀，最后刮了一下，取一塊海綿撣掉我脖子上的發末，“好了！”

我取出十塊錢放在桌子上，“那中，邴叔，我走了，給您拜個早年！過年好了！”

“嗯，走吧，不早了。”

我推開門，一頭扎進濃重的夜。

鋪子里的燈光依然亮著，邴師傅站在門口望著我。我笑著回頭揮揮手，他似乎也揮了揮手，厚厚的鏡片邊緣閃過一絲亮光。邴姨模糊的身影在光網后晃動著，像是在收拾毛巾。

好溫暖。

我拐出胡同，一路走著，看華燈入夜，如游龍般蜿蜒遠去。

（指導教師：管會霞）

【獲獎理由】

這是一篇較為成功的小說。作者寫的“過年好”，視角新穎，刻畫了一位熱情、勤勞、不計價錢的普通店主形象。而描寫邴姨、東北大爺等人物語言簡潔明快，準確生動，可謂栩栩如生，表現了普通人樸實和諧的生活狀態，真摯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