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由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光明日報社文藝部、光明網聯合主辦,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校園文學委員會承辦的“文心雕龍杯”校園文學藝術大賽以“立足素質教育,服務立德樹人;引領校園文化建設,培養文學藝術新苗”為宗旨,開展了以“中國夢”為主題的征文活動。活動自去年9月啟動以來,得到了廣大學生的積極響應。本版特選發其中幾篇優秀作品以饗讀者。
匠 心
浙江省紹興魯迅中學高三 楊一凡
穆爺爺是鎮上的木匠。
聽說他從小便沒了父母,被一個好心的木雕師傅養大。木雕師傅本是紫禁城里頭修繕宮殿的匠人,幾經輾轉流落到了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他刻刀下的鳳凰漂亮得像是要飛起來一樣。穆爺爺承襲了他的手藝,木雕水平出神入化。無奈戰亂年代無人欣賞木雕,他便轉了行,做了個普通的木匠,平日里干些簡單的木工活計。
“穆爺爺”這稱呼,實際上唯有我這樣叫。穆爺爺住在鎮外的一座廢園子里,又因性情不喜喧鬧,多次訓斥了去廢園子探險的孩子們,便在孩子中得了個“老怪”之名。而我每次去都安安靜靜,因此,我才得到在廢園長久停留的特權。
廢園已有好些年頭了,100年?200年?沒人說得清。其間換了數任主人,最終荒蕪破落至今。別人都不懂為什么穆爺爺要住在這么個坍圮了大半的地方。只有我明白,穆爺爺是為了這園子里的木雕。
穆爺爺時常在園子里撫摸著那些染上塵埃、疲憊不堪的雕花,就像很多年前那位木雕師傅所做的那樣。木雕師傅在這園子里嘆惋了半輩子,最終也未能見到它煥然一新的模樣。聽聞這位老人臨終時還拉著穆爺爺的手囑咐,游廊的花窗該如何開,亭子的匾額該如何修復。末了說:“老頭子我這一輩子,最遺憾的就是看著那幫洋鬼子打了進來,毀了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當年我沒出息,自個兒跑出了京。老天爺發善心,讓我到了這兒,安安穩穩活了幾十年。可我這心里頭難受啊!那年我背著包袱走出屋子,見著的最后一樣東西就是我還沒做完的花雕……”
“小穆啊,老頭子有私心,舍不得這門手藝跟著我埋進土里。你把那園子修修好,就當是圓了老頭子的一個夢。”
我不懂那是怎樣深重的愧怍和念想。
記憶里穆爺爺曾說:“丫頭,你看看這些木頭。它們都是活的啊!這些斷了翼的鳥,折了枝的花,也會感到疼的啊。”
彼時我抬著頭,懵懵懂懂地問:“是像阿苗摔傷了一樣疼嗎?”好像世間之事,至傷痛也不過臂上一塊瘀青。涂上藥酒,吹一口氣,就可以消隱無蹤。
“還要更疼啊。”穆爺爺笑了起來,摸著我的頭,“阿苗長大了就會懂的。”
我時常覺得,穆爺爺做木匠,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而活下去,則是為了修復那些木雕。
在那些緩緩流動的時光里,我也曾整日徘徊于亭臺樓閣間,指尖掠過雕花的窗欞。我想,一定有那樣的一個瞬間,我也曾感受到指尖的溫熱與淺淺的呼吸,聽到那些花鳥的不甘,不甘湮沒灰塵,如秋蟲斂鞘翅,在枯葉下瑟瑟忍冬。
我清晰地記得那個看見過千百回的畫面:舊屋,木凳,暖陽。穆爺爺伏在案上,布滿皺褶的手一絲不亂地刻下起死回生的詔令。他的腳邊堆滿木屑,空氣里有陳舊卻不曾霉變的木香。
好像一個世界的種子就在那把刻刀下,破土成芽。
時光荏苒,歲月靜默。小鎮一如既往的寧靜。
我一天天地長大,穆爺爺一天天地變老。他的腰桿不再挺直,一頭白發如廢園里的荒草,整個人猶如一枚失水皺縮的橘核。那雙眼睛染上一點點渾濁,目光卻依然專注而執著。
他開始加快了修復木雕的速度。以往我去時,還能見他在做著不知哪家的木凳,現在卻已漸漸看不到了。他一心撲在了他的木雕上。
穆爺爺說:“丫頭,我擔心我的時間不夠了啊。”
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瘦著,好像把所有的氣血都注入了刻刀。
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有什么事要發生了。
但我沒有試圖阻止穆爺爺的廢寢忘食。那樣的專注,仿佛最輕微的擾動都是一種罪過。
現在回頭看去,我想有些事情早已注定。或許,在木雕師傅收下這個弟子時,命運就開始以無可逆轉的姿態走向終局。
那一日我出門前,母親接了個電話,在那里怔怔站了幾秒,爾后放下聽筒向我招手:“阿苗,回來。”
我站住了,猶疑了一瞬間,又邁開了步子。
“我要去廢園。有什么事,一會兒再說吧。”
好像這樣就能改變已發生的事實一般。
母親急急地追出來,我卻已消失在小巷深處。
我到廢園時,靜寂的園子里隱有人聲。我并沒有進去,而是轉了個彎,去了廢園一個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座小亭,四根紅木柱子上游龍蜿蜒,昂首奮飛,栩栩如生。
——昨日我來時,穆爺爺指著那條失了雙眼的游龍,道:“這是園里最后一處需要修復的地方了。”語調興奮如孩童。
“了卻這樁心愿,我也能安心地入土了。”
誰料一語成讖。
穆爺爺的葬禮我沒有參加。我覺得穆爺爺仍然在那園子里,靜默地摩挲著那些活過來的木頭,古老的紋理斑駁出嶄新的色彩。葬禮時我就在那兒,獨自像個瘋子一樣地哭了一場,淚眼蒙眬中重又看到了那個蒼老卻篤定的身影。
我想穆爺爺一定還是開心的吧。
看著兩代人,或許是更多人的夢想在手下圓滿。
那以后我再未去過廢園。不,現在它已不叫廢園了。省城來的專家見到它后如獲至寶,聽聞修復它的老人業已過世,又是好一陣扼腕嘆息。
廢園的名字被從古籍中翻了出來。它叫匠園。木匠的匠,工匠的匠。
鎮上的幾個老人一拍腦袋,笑嘆道:“我說老穆怎么總守著那個園子呢。你還記得不,他單名一個匠字啊!”
穆匠。木匠。匠園。
指導教師:李 莉
《光明日報》( 2018年03月09日 16版)
希望的田野
陳曉龍(山東省東平高級中學高三)
寒風嘶吼,猛烈敲打著窗戶,試圖從縫隙中鉆進屋內。窗戶不時地搖晃著,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音。老李感到一絲寒氣,嘬了一口煙,起身關緊了窗戶。
冬季農閑,老李便來到城里找了一個看大門的活計,打點零工添補家用。
夜色漸深,白天熱鬧喧囂的院子出奇的寂靜,但老李知道在院子里那一個個種著有機蔬菜的明亮溫室中,卻有成千上萬個小生命要破土而出,將要長出嫩芽,將要孕育果實。老李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傾聽著電視傳出不絕如縷的戲劇唱詞聲,不時也隨著哼上兩嗓子家鄉的小曲,“鳥奔山林虎奔山,喜鵲老鴰奔大樹下,家雀哺鴿奔房檐……”
每當唱起這曲,他總是唱得喉嚨發燙。他喜歡熱鬧,雖然來城里已有不短的日子了,但這樣的靜他不適應。每當黑夜,他總會想起家中的老伙計們。冬夜鄉村的晚上,他們聚在一起,聊聊今年的雨水,來年的收成,吧嗒吧嗒樂滋滋地抽著旱煙,你一言,我一語,笑幾聲,干咳一陣,咳聲傳出老遠……老漢們看似懶散,其實暗地里都鉚足了勁,開春要拿出一個嶄新的氣象來。
他想起家中老屋后的那片菜園,蔬菜的那一抹綠總是被太陽照得油膩膩的。天,說不上很藍,甚至泛著灰白,有點土地和糧食的味道,有一種踏實的舒適。一踏進菜園,他總要放下水桶吼起野調調:“芝麻開花節節高,谷子開花壓彎腰,茄子開花頭朝下,苞米開花一嘟嚕毛……”粗啞的聲音擊蕩過層層空氣,像股熱風肆意飄揚。
老李想到村莊和土地,眼睛濕潤了。
“汪、汪、汪”幾聲狗吠,老李忙披上棉服,拿起手電筒,走進院子去巡查。“噫”,原來是有間溫室的門沒關吶,還亮著燈。“熱氣都跑出來可糟了嘍!”老李嘆了口氣,往溫室走去。
到了溫室門口,一股暖氣裹住了全身,讓他想起往年冬天家里熱乎乎的碳爐子。他搓了搓手,問道:“里面還有人嗎?”
“有人,有人”,從蔥蘢的豆角架后冒出一個年輕的身影,“原來是李大爺啊,外面冷,您快進來吧!”
老李原本沒打算進去,但他的腳卻已不聽使喚了,挾裹著他向溫室走去。
溫室里各種作物和蔬菜爭先恐后地生長著,雖是冬天,卻像盛夏一般生機勃勃。老李張著大嘴環顧四周,每一樣作物他都熟悉,但它們如此秩序井然地排列著,又讓他感到陌生。
老李好奇地問:“這些蔬菜真的沒有施化肥、農藥嗎?”
年輕人笑了笑:“對,我們施綠肥,采取生物防治。”雖然老李聽不懂這些,但還是很感興趣:“哦,怪不得長得這么好,我們農民也能種吧?”
年輕人打開了話匣子:“當然了,如今中央的政策扶持力度很大,我們農村下一步要逐步實施有機肥替代化肥的‘沃土工程’。這種技術能減少不合理化肥投入,增加土壤有機質含量,利潤也高,能幫助農民致富呢!”
老李帶著滿臉的笑意踱回到自己的屋里,真想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馬上告訴老伙計們。他搓了搓手上的老繭,那又厚又硬的老繭時刻提醒他,自己屬于那片土地,只有站在那塊厚實廣袤的土地上,心里才踏實。
再三考慮,他終于定下了,開春就回家,學習種植有機蔬菜。他要堅守在自己的土地上,土地是他的命,離開了土地,他就是一棵斷了根的老榆樹。
夜里,他破例喝了一壺燒酒,醉意朦朧里又哼起小曲,“你要走啊他不攔,霸王槽頭把馬牽,先解韁繩后背鞍,老仙家揚鞭打馬要回山啊……”
哼著哼著,老李甜甜地睡著了。
夢里,他揮著鋤頭,刨開冰凍的土地,土壤冒著騰騰的熱氣,散發著馨香。老李抬頭看看溫暖的陽光,脫掉厚厚的棉襖,搓了搓手,干得更賣力了。不一會兒,布滿裂痕的土地又溫潤起來,他笑著,仔細將來年希望的種子,撒進土里。
他仿佛聽到藤蔓恣意生長,肥碩的瓜果在拍手歌唱,從村委大院里飄來一陣陣甜美的歌聲——
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煙在新建的住房上飄蕩,小河在美麗的村莊旁流淌,一片冬麥,一片高粱,十里荷塘,十里果香,哎咳喲嗬呀兒咿兒喲……
(指導教師:吳緒磊)
《光明日報》( 2018年03月09日 16版)
星夜剪影
張月瑤(北京市第五中學高三)
打了個寒戰。我不由裹緊了外衣,卻仍舊抵不住冷風鉆入褲腿的涼意。
晚自習后的雙眼有些干澀。我略微抬首,快速眨眨眼,星子在夜空映出的熟悉的光影再度提醒著我:離高考又近了一天。胡同口的工地內依舊傳來金屬碰撞敲擊的聲響,如同滄海一粟,在呼嘯的寒風中被稀釋、碾碎,卻又在拂過耳畔的剎那同心跳躍動著,漸漸地共振出一個和諧的鼓點。
行至主街,失了阻擋的寒風恣意地呼號而過,麻木了指尖,割痛了雙頰,侵入四肢百骸的每一根末梢神經。懷中緊抱著的練習題也被染上了寒意,薄脆的紙張在行走間噼啪作響,一如我的心,在斑斕的霓虹燈影下,在張揚凜冽的晚風中茫然地搖曳。
我倏地有些想笑。這沓在他人眼中只是廢物的紙頁而今卻在一個逐夢的高考考生手中曳然生姿,一如兩個孤獨的靈魂,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糾纏。恍惚間,我仿佛覺得這些脆弱的紙張便是縈繞在我心頭的最為珍貴的寶藏,在眼前這個燈火迷離的夜晚,擁有它們,便是擁有了整個世界。
猝不及防地與食物的香氣撞了個滿懷。暖烘烘甜絲絲的烤紅薯味道,伴著街邊冰糖葫蘆的叫賣聲,如同流溢的糖稀,一寸寸地淌入心底。不經意地投去一瞥,正遇見賣冰糖葫蘆的人被凍得通紅的面孔。含笑相視,各自默契地不再言語,擦肩、離去。
信號燈刺眼地亮紅著,卻仍不乏有人加快步伐溜過去。迎面快步走來的上班族頻頻看向手腕上的指針。身旁夜跑的小伙子不停地在原地踏步熱身,運動衫上的熒光標在月色下反射出惹眼的“Fighting”字眼,洋溢著青春的朝氣,在斑馬線上川流如織的人影中顯得格外燦爛。
來到對街,人行道旁的小店燈火通明。拉面店服務生熱情的吆喝聲交雜著街邊鞋店循環播放的流行歌曲,火鍋的蒸汽在門簾被掀開的剎那噴涌而出,朦朧了前方一對情侶依偎的身形。
剛剛在公交站牌下站定,聽得身旁候車的母女正興奮地談論著什么。卻見扎著馬尾辮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將一張被整齊地疊在書包夾層的獎狀鋪展而開,梨渦淺笑中滿是掩藏不住的興奮與期待。
一陣冷硬的風刮來,眼底泛出了少許淚花,對街“擼起袖子加油干”的標語映入眼簾。流水般次第亮起的車燈被暈染為無數絢爛的光圈,倒映在無數默默奮斗在逐夢路上的行者們的眼眸中,如同一顆顆渺小卻閃耀的星辰。
星辰,無數枚小小的星辰,匯聚成懸掛在都市夜晚的最為璀璨浩瀚的星河。
那是夢的海洋。
(指導教師:朱香平)
《光明日報》( 2018年03月09日 16版)
(責任編輯:華麗) |